细读《三国演义》,曹操、刘备、孙权皆知人善任,但总体上曹操驭人以法、刘备驭人以义、孙权驭人以情。

曹操以法驭人的用人策略及成败

曹操初出茅庐策便棒杀蹇硕,身上已经体现出重刑名的特点,马踏麦田而割发代首,以扰乱军心杀杨修,借粮官之头以塞责,无不是以法诛之。陈寿《三国志》论赞部分对曹操的评价有“揽申、商之法术”的说法,可见,曹操驭人以法。

董卓逆乱,曹操首倡义兵,在政治上树立了威望,及至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声望已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曹操的雄心壮志以及礼贤下士网罗了不少人才,赤壁之战前,曹操基本上统一北方,其取材地域大,人才自然也多。正如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所言:“曹孟德推心以待智谋之士,而士之长于略者,相踵而兴。”曹操唯才是举,即使有道德瑕疵也无不可。如对待以自家瘦牛换取公家肥牛的丁裴和行为不检点的郭嘉就是很好的例证,最大限度地让人才之智力为己所用。曹操本身就是杰出的军事家,谋略超群,麾下文武各尽其才,但曹操自己往往参酌己见,如王夫之《读通鉴论》中所言:“孟德智有所穷,则荀彧、郭嘉、荀攸、高柔之徒左右之,以算无遗策。”但曹操始终掌握着决定权。驭人以法,则必用法之二柄,一曰赏,一曰罚。赏罚分明,奖功罚过,不徇私情。反观刘备集团,当关羽华容道上放走曹操要受责罚之时,却有刘备苦苦求情。两相对比,我们就可以看出曹操崇法、用法,循名责实,责其事功,如此,则“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者皆可用。曹操很清楚,乱世用人是不能用道德苛责人才的,否则,将会使人裹足不前。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具有政治上的优势,具有招揽人才的优势,其麾下人才济济是必然的。不过,这也容易产生一个问题,其所招揽而来的人才也是泥沙俱下,毕竟,道德这个标准在曹操方面是被弱化,甚至可以没有的。那么,如何驾驭这些人,除了前面所说,持法之奖罚二柄外,如曹操之梦中杀人等皆是以术。曹操在《让贤本明自志令》中说:“诚恐己离兵为人所祸也。既为子孙计,又己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此所不得为也。”表明他对法中之“势”有着清醒的认识,维持自己的权力,以“势”保持自己的政权、威权而始终保持对臣下的一种震慑力量,即使泥沙俱下,甚至有异心,只要大权在手,还是可以掌控局面。各因其器,官方授材,循名责实,将事业做大做强。

法家以利害看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相信法的作用而不相信人。从《三国演义》来看,深谙法家之道的曹操对人缺乏信任,对人才亦如是。如其梦中杀人,如其杀华佗,皆是对人缺乏信任的表现。曹魏集团人才虽多,但如蜀汉之诸葛亮、关羽、魏延被大胆使用,能独当一面的人却少。以法驭人,实则以利益为驱动,也势必会出现如孟子所说的上上下下都围绕着利益为自身考虑的情况,而这对整个集团的发展又是不利的。

刘备以义驭人的用人策略及成败

刘备以义自许:陶谦让徐州、刘表让荆州皆不受;与关羽、张飞桃园三结义,给人留下重义的形象。《三国志》载:“先主与二人寝则同床,恩若兄弟。”关羽、张飞则“而稠人广众,侍立终日,随先主周旋,不避艰险”。关羽降曹,后知先主所在,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追随先主,更是被人称为“义薄云天”。所以,刘备驭人以义。

刘备出身寒微,根本没有曹操、孙权那种政治资本,如果有的话也就是“皇叔”的身份,刘备也始终以汉室宗亲自居,高举政治上“义”的大旗。这面“义”的大旗固然可以招揽人才,壮大实力,但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让“不义”之人将安所归?《三国志》载:“十九年,进围成都,璋蜀郡太守许靖逾城降,事觉,不果。璋以危亡在近,故不诛靖。璋既稽服,先主以此薄靖不用也。”刘备以许靖为不义而不用。与刘备形成对比,曹操在官渡倒履迎许攸,而许攸本人则毫无信义可言,但许攸在官渡之战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张绣是杀曹操之子侄、爱将的仇人,曹操欣然纳之,卒得其力。连吕布表现出归顺之意之时,曹操都想将其纳入麾下。刘备这面“义”的旗帜在招纳人才时缺少了曹操的包容,势必会影响刘备麾下人才的数量。

刘备建立起自己的政治威信较曹操为晚,搜罗人才比曹操自然要晚,在地域上也比曹操为狭。王夫之《读通鉴论》曰:“蜀所得收罗以为己用者,江、湘、巴、蜀之士耳。楚之士轻,蜀之士躁……”这不仅指出了刘备麾下人才少的客观原因,也指出了刘备手下一些人才的缺陷如“轻”和“躁”,做事缺乏深思熟虑,个人感情占上风。比如说言过其实,不可大用,最终失了街亭的马谡,镇守后方却行欺诈手段的李严皆是楚人。

刘备麾下人才少,再加上如陈寿言:“机权干略,不逮魏武,是以基宇亦狭。”与曹操择其善者而从之、参酌己见不同,刘备对人才的依赖性较曹操为重,如对关羽的使用,得到徐州时,刘备让关羽守徐州,自己屯驻小沛,得到荆州时,关羽镇守荆州,独当一面。及至后来,让魏延镇守汉中以当曹操,无不是对人才一劳永逸的使用。对诸葛亮更有所谓的鱼水之欢,信任有加,以至于刘禅在投降后还说“政由葛氏,祭则寡人”,这与刘备托孤造成的诸葛亮在蜀国的地位不无关系。

刘备在起事时便桃园结义,与关羽、张飞誓同生死,更有“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安可续?”的话流传下来,为历来女性所不喜,但刘备对如兄弟一般的臣下讲义却是不争的事实。这样固然能团结人,但因为意气相投,只能团结小部分人,形成圈子,具有某种程度上的排他性。如关羽、张飞见到昔日和自己“寝则同床”的大哥和新来的诸葛亮如鱼、如水,则不悦,甚至赌气不想上战场。

过分讲义,会导致法的弱化。陈寿《三国志》载曹公问裴潜曰:“卿昔与刘备俱在荆州,卿以备才如何?潜曰:使居中国,能乱人,不能为治;若乘边守险,足为一方之主。”这无疑是对法与义的功效的一个说明。关羽华容道释曹操,按律当斩,刘备却苦苦求情,颇有点乱自上作。法的弱化,导致了刘备集团麾下人才不遵法度的事时有发生,如关羽之违诸葛亮隆中对策而发动的襄樊之战、马谡之违诸葛亮而失街亭、李严之违令而致使北伐功败垂成,这样重大且导致严重后果的抗令之举在曹魏集团几乎是没有的。重义这种对待人才的方法,固然可以使麾下之人死心塌地,但也不免恃宠而骄。如关羽镇守荆州,却计较封号之高低而欲与马超一较高下;罔顾诸葛亮联吴抗曹的基本方针,却孙权之婚,辱东吴之使及孙权;与鲁肃龃龉不断,最终被吕蒙偷袭而败走麦城,身死不悟,使诸葛亮两路出兵的计划落空,导致了蜀国的衰落。

义的排他性,导致了刘备对麾下人才信任程度有别。对关羽就是充分的信任,关羽之死,曹魏集团的刘晔就说:“且关羽与备,义为君臣,恩犹父子;羽死不能为兴军报敌,于终始之分不足。”刘备对臣下之义使他起兵为之复仇,对诸葛亮的劝阻全然不听,可见诸葛亮受到信任的程度也许并不如关羽。刘备临终托孤对诸葛亮曰:“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之。”被陈寿评价曰:“及其举国托孤于诸葛亮,而心神不贰,诚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也。”一直被作为君主对臣下信任的例子为人称道。但王夫之《读通鉴论》中说:“先主习于申、韩而以教子,其操术也,与曹操同,其宅心也,也仿佛焉。”如此,则刘备的临终托孤实为对诸葛亮不信任。面对刘备的临终托孤,诸葛亮涕泣曰:“臣敢尽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后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向后主表明心迹,更有“淡泊以明志”之言。诸葛亮临终上表于后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余饶。至于臣在外任,无别调度,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恰如王夫之所言:“一若志晦不章、忧谗畏讥之疏远小臣,屑屑而自明者。”其为刘备之不信任明矣!这种由义而别亲疏、定远近的用人方法,与法出令行,对人、对事,一断于法的方式相比,是有局限性的,对于统一天下是有阻碍的,最终使得刘备乘边守险,可为一方主,居于中原则只能乱人而不能治人。

孙权以情驭人的用人策略及成败

孙策临终时言:“倘内事不决,可问张昭;外事不决,可问周瑜。”群英会蒋干游说周瑜,周瑜直言:“大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必行,计必从,祸福共之。即使苏秦、张仪、陆贾、郦生复出,口似悬河,舌如利刃,安能动我心哉。”作为臣子的周瑜是以骨肉之情看待和孙权的关系的。当孙权为周泰所救,孙权言于群臣曰:“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委卿以兵马之任乎!”东吴集团君臣之间以骨肉相许,充满人情味。可见,孙权驭人以情。

这种以情驭人的做法使东吴集团具有很强的凝聚力,虽平时不免有矛盾,如《三国志》载,“权掷刀于地,与昭对泣”“权烧其门,欲以恐之,昭更闭户”。但这种矛盾犹如家人之间的发脾气、使性子,最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不至乱。一旦面临外部威胁则能停止争端,上下同欲,一致对外。所以,赤壁之战后东吴还陆续取得石亭之战、濡须口之战的胜利,处魏、蜀之间而始终不落下风。

在使用人才的同时,人主都必须面对人才凋亡的现实问题。曹操麾下人才众多,这对曹魏集团来说似乎不是很严重的事情,但于东吴、西蜀而言就是个大问题了。诸葛亮《后出师表》中就谈到蜀汉集团人才凋亡,难以为继的情况,以至于发出了“何以图敌”的慨叹。如王夫之所言:“勤于耕战,察于明法,而与长养人才、涵育熏陶之道,未之讲也。”最终蜀国人才难以为继,成为制约蜀国发展的一大问题。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虽是说书人语,却也道出了不争的事实。

东吴政权则不然,东吴使臣曾对曹丕说:“吴侯纳鲁肃于凡品,是其聪也;拔吕蒙于行阵,是其明也。”称赞孙权为“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不难看出,孙权用人不拘一格,是以人才济济,恰如王夫之所言:“蜀汉之义正,魏之势强,吴介其间,而角立不相下,吴有人焉,足与诸葛颉颃。”

在涵育熏陶、长养人才方面,东吴无疑是做得最好的。司马光《资治通鉴》载有孙权劝学之事,孙权以自身为例,劝勉吕蒙读书,吕蒙终成一代名将。以致《三国志》载鲁肃感叹:“吕子明,吾不知卿才略所及乃至于此也。”时至今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一谚语还被广为传颂。孙权的以情驾驭人才,使臣下以骨肉自许,得其忠;不拘一格的使用人才,使其人才多;而涵育熏陶、长养人才,使其人才后继有人。其能鼎力一方,国祚最长是其必然之结果。

 (以上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