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无风自落,彩云不雨空归。”宋朝无名女子《失调名》

晚秋初雨之后,今日微阴小晴,秋云漠漠,秋草如新。早上江边行走,忽然发现银杏树黄了,头几日尚是青绿色,几日微雨不见,一身明黄衣裳,立在水边丛林。转念一想,这几日确实冷,华贵如银杏,翻出袄子来,必也是富贵仙气,一身黄衫。而于此同时,是一地黄色的蝴蝶叶片。

是了。银杏叶黄,是晚秋真正来临。

银杏之秋美,是无风自落。尤其当秋气高爽的秋晴里,银杏叶簌簌在太阳里飘落,那是比春花凋零更安静的一种明丽。它们本身就有蝴蝶一样流丽的叶纹,无论在空中,在阳光里,在地上,都有黄色蝴蝶一样的娇美,你甚至不忍心踏上去,而银杏叶是做书签的最好植物,它让人想起孩子气的手掌,美人手边的小折扇。

太阳从云缝里照出一线华光,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出自南宋吴曾的《能改斋词话》,因为作者详细记录了宋朝的许多名物制度,所以被很多后世的文史学家所重视,认为他写的基本能够代表那个时代的风貌。

北宋的时候,京城开封,有个开旅馆的富商,家里养了如花似玉的女儿,此时还不到十五岁。有个爽俊赶考的读书人来此住宿,并看到了这个小女儿,他爱慕之极。小女孩动了心。约好了,等男子考中进士后就明媒正娶。这个男子后来考中了进士,女孩子在家苦等,男子却不露面了,他叫人给女孩子带信,说,我们两个的情形和别人不一样,如果结婚,我们都有错在先,肯定不能长久。不如你做尼姑,而我也终生不娶,我见你也方便,可以互相守望一生一世。“

女孩子吃了迷魂汤一样,在父母面前求出家。

但是一个确切的消息传来,这个情郎已经结婚。女孩子听到后,怔住了,她写下两句话。

“黄叶无风自落,彩云不雨空归。”写到归字的时候,气绝身亡。

这个故事曾让我悲伤良久。因为这个女孩并不是孟浪轻薄之辈,她能够写下这两句话,并非是她的原创,是摘录前人的诗词。但是能够在情境中,如此深刻而绝望运用,其悲凉,无望,可想而知。

她如何知道那个勾引她的是登徒子,张爱玲在胡兰成天花乱坠前,也不曾想过,对方是就是情感的荡子。这个女孩,聪慧,读过很多书,她不是不贞静,否则何以有最初的被人思慕,对方想也年龄不大吧,一个没有功名的读书人,像哥哥,像父亲,说了那么话,海誓山盟,她信以为真。到头来是她自己错了。

那黄叶是指她自己的心吧,最美的青春,最凄凉的谢幕,不是别人伤害了她,是她自己燃烧了热情,提前凋落,那彩云也是她自己吧,那日夜的操心和牵挂,终于心力用尽,她自以为的珍贵的爱情是世人眼中的笑话。

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有无尽的悲凉。无论是感情还是生命,都不属于她,也没有人能够挽留她,她离开了。就让生命做最后的脆响,彩云易散琉璃碎。

如何叫一个宋朝的还不到15岁的女孩子,明白生命永远比名节更贵重?如何叫她知道,对方是骗子,而你不过是输在清纯,未谙人世的复杂?如何叫她知道,人生如树,花谢花会再开,情感也是,时光会修复未来?那一个局促的时代,不要告诉我,没有风,是叶子自己累了,凋落。

抛开她的薄命和死亡,但是这个女孩天才一样的绝笔,也带给了后人很多不一样的审美和解读。

一,关于人生绝境的悲哀,倒向自己的墙,挽留不住的岁月和时光,如梦如幻,譬如朝露的生命,华美而短暂,有多少未尽的事,有多少遗憾。

二,关于对自然的平忍态度。季节到了,是叶子开始凋落的季节,秋天到了,是很难有饱满的云雨。

三,对感情的态度,任何一种感情,有内外的动力和外在的因缘。从人心上讲,有时候一段感情并不以愿望而持续。凤梨罐头会过期,感情同样,当面对无法挽回的旧爱,就让它如叶子飘零,等待下一个春天。

当然这些都是在宽松的社会,平等的经济基础,独立的人格之上,才能完成生命与感情的圆满,对于那个可怜的女孩,也许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乱入了一个对女子苛刻的时代。一个感情上的错误,可能断送了生活的勇气。

大自然生生不息,带给人应该是正面的启示。

就如这银杏飘黄的季节,你看到的美,到底在哪一层?

落叶哀蝉是一种身世悲感,我能理解古代人生活的艰辛,人生出路的逼仄。

但是我更期望当代人看到四季的壮美和风景,人生有很多磨难,但最不能放弃的是生命本身。感情只是人生故事中的一环,不能等同于生命。

就像银杏飘飞的美,它的根扎在深深处,叶落还会叶长,花谢还会花开。

当一件事情结束,当一段感情结束,穿过黄叶翻飞的季节,当你努力完成生命本身,你回头会发现,那黄叶无风的落,彩云轻盈的飞,你只不过是在领略了一个秋天而已。


致意那个几百年前的女孩子,我愿意相信她的离开,只是生命的意外。她只是没有我们的好运,死于没有抗生素的风寒,无法走到真正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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