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季节来讲,秋天到了,众多茂密的草木开始落叶凋零。一叶知秋,很有季节的美感,硕大如团扇的梧桐叶,从立秋那天开始,以一两片叶子的形式坠落,直到秋深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秋天是个视觉斑斓的季节。

但是并不都如此。那些因为夏天炎热,树荫茂密而压抑生机的小草本,却在初秋里绽放如春天般的活力。初秋时节,你会发现奇异的现象,就是小草本们并不随大的乔木灌木的落叶而发黄,反而微薄的露水和雨气,让它们呈现出新生的风貌,尤其靠近水边的草本,简直可以和春媲美。

在木叶萧萧的清秋时节,依然有向上的力量,中合着秋来的肃杀,芳草斜阳,不定是在春天,亦是在早秋。有一种水泽之花,显得烂漫可爱,那就是蓼花。

“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

蓼花菱叶不胜愁,重露繁霜压纤梗。”曹雪芹《紫菱洲歌》节录

池塘的一夜秋风,吹老了荷叶,那荷花已经叶枯红落,一片萧条。但是却还有低矮的水上的菱叶,水泽边的红蓼花在秋天里徘徊摇曳,仿佛是为了荷花做哀悼,仿佛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有同样的哀愁,你看那秋天的露水和繁霜,压着蓼花的样子,是不是特别悲伤?

这首诗传达了两点。

一,荷花开谢,正是蓼花的春天。

二,这首诗并非曹雪芹最有才气的诗,它被放在这里,是他曾经有过秋天荷塘边真实的体会。

三,这首诗在现实中有所本,曹家曾经有这样一个池塘,他体会过秋天真实的别离。

蓼花是一种怎样的花呢?最早诗经里说:

”其镈斯赵,以薅荼蓼。荼蓼朽止,黍稷茂止”诗经《良耜》

这是先秦时代的诗歌,那么在上古的奴隶社会,已经能够辨识野草和禾苗,是用耕种的农具将荼和蓼草除去,让禾苗生长。蓼在农田里是种茂密的野草。

蓼苏出沟渠”,这是魏晋时代的《出歌》说明了蓼和苏是在水边生长最茂盛。在没有开花的季节,尤其是初秋,它是作为野生蔬菜存在的。

但了唐朝,可食用的蔬菜多,它就退出了餐桌,但是由于它繁殖力强,于是可以看到这样初秋的景观,水边的蓼花次第开放,连成红红的一片,这在初秋季节里,形成一道特别美的风景,尤其唐朝水运发达,水运成为重要的南北交通,那水边的红色的蓼花组成初秋靓丽的水岸风景。

蓼花之美,在于细碎,花红紫或者白紫色,单独看并不美,但是连片开放和摇曳时,有种特殊的野趣。

“青芜与红蓼,岁岁秋相似,

去岁此悲秋,今秋复来此。白居易《早秋曲江有感》

白居易是怀恋和他共事多年的同僚加朋友元稹,两人同是来自五湖四海,同一年在京城中进士,又分配在同一处办公多年,小官吏生涯,难得两人亲如兄弟,在锦绣富贵的长安,他们没有背景也无力钻营,别人笙歌不断,他们手牵手走遍长安城郊,曲水是他们经常到的地方,那秋天的红蓼和青草间,有他们坐卧的痕迹。然而身在朝廷,元稹被外放出京城,白居易万般不适应,所以他总是一个人但曲江边看花看水,回忆和元稹的游历。

青芜与红蓼,正是水岸青红相间的秋景,他的悲秋很朴实,到底是少了最随意的朋友,这景色空旷清凉许多。

或者是秋天里蓼花细碎的紫,特别寂寞动人,白居易至少有八首诗,都写到了蓼花,说那种红,特别冷而寂寞。不过想想也是,蓼花不高大,又喜欢在水边,心情不好,半江瑟瑟半江红。

但是设若心情好,那就是明丽的秋景。

“蓼花最无数,照水娇婀娜。”唐朝唐彦谦《九日溪中游》

正是因为蓼花红紫,在秋天的太阳里,会显得明艳,而蓼花花蕙多,风吹摇摆,说不尽的紫衣婀娜,一派田园江水风光。

蓼花正是因为细密连片而好看,宋朝的陆游,至少有30多首关于蓼花的诗句。

“久雨初晴喜欲迷,青鞋踏遍舍东西。

忽然来到柳桥下,露湿蓼花红一溪。陆游《秋日杂咏》

蓼花在秋天里开花,此时杨柳依然,有溪水的地方润泽,又雨后初晴,可以想见蓼花肥硕,倒映在溪水中,连溪水都被染红了,那种雨后秋美。这虽然丰茂却是小壮观。

最壮观的当然是宋朝释惠琏的江船蓼花。作为一个行脚僧,他的视野和精神,不是普通人所持有的,他的蓼花别有空灵明朗的美。

扬帆出浦又入浦,转盼顺风还逆风。

芦叶萧萧两岸合,蓼花细细一川红。

鸥兼野鹜冲行棹,浪挟汀沙打卧篷。

行李向来吾自决,漫将晴雨问渔翁。释惠琏《舟行寒江曲港》

他写的是寒江,可见此时的天气已经转冷,船正好扬帆出岸,但是却遇着逆风回转,此时风浪吹着岸边的芦叶与红蓼。在风浪之中,他看到的蓼花在风浪中呈现一线细细红,蜿蜒在视线里。此时他反而有着壮阔的心怀,想乘风破浪,甚至期待一场雨,他却漫然问渔翁,你看这天气,会不会下雨?

实际一旦下雨,小的船是不开的,因为怕风浪毁掉行李,也怕有性命之忧。但显然这个和尚,却不在乎行李,大有风浪看蓼花的兴致。生死之淡,超然物外。好在渔夫明白事理,大宋王朝,和尚的命也是命,俺赔不起。

蓼花之美,还在于风露之姿态。虽然这是它植物的天性,并不关人们的心理,秋天是它最好的季节,该开花开花,该承露承露,但是在秋情深重的人心中,如何不是心上的眼泪。

“蓼花菱叶不胜愁。”仿佛那露水压弯了它的腰,它却只是静静看着秋天的池塘,曹雪芹说,你是哀愁的,它不做声,它只是无声见证着四季的变迁,如果它在庭院中,它见证着人世的冷暖。

(以上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