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时期,杜诗学史达到了第一个研杜高潮。
北宋中期,杜集整理兴起。在雕版印刷术发展的背景下,杜集刊行于世之后,“学诗者,非子美不道,虽武夫女子皆知尊异之,李太白而下殆莫与抗。”可见杜诗在宋朝引发了跨越性别、职业、阶级及具有社会性的广泛讨论。同时,在“杜甫热”下,对于杜诗的解读也产生了差别和障碍,杜诗笺注由此日益兴起,并在两宋之交尤为繁盛,出现了诸家杜诗选本、注本,比比皆是,时人称之为“千家注杜”。虽然不乏夸大之嫌,亦足以可见宋人研究杜甫的空前盛况。
从历代文献记载情况来看,当时注杜者总不少于两百家,然而大多注存书亡。今天所能见到的尚有《杜工部草堂诗笺》(以下简称“《草堂本》”)、《九家集注杜诗》(以下简称“《九家注》”)、《分门集注杜工部诗》《黄氏补千家集注杜工部诗史》(以下简称“《千家注》”)、《王状元集百家注编年杜陵诗史》(以下简称“《百家注》”)等五种。据《千家注》中提及的注杜家说来看,此书虽号“千家”,但实则收注家151人,数量也相当可观。
此外,“宋人喜言杜诗”不仅表现编纂和注解杜集上,还有对杜诗艺术方面的批评,其表现在对杜诗的写作风格、篇幅体裁、章法句法、炼字对仗、用典声律乃至艺术渊源及艺术成就等,都有准确精彩的评论和独树一帜的见解,肯定了杜诗无所不备的体裁运用之功,表现于其在古体、近体等各类诗体之所长。在章法艺术方面,从“毫发无遗憾,波澜独老成”“为人性癖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创新精神,上升为杜诗的炼字才能和用典艺术,从而总结出杜甫涵古茹今、转益多师、引经据典,点铁成金的创作才能,为“集大成”说的确立和“无一字无来处”论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在艺术风格方面,既有对杜诗或清丽婉转、或沉郁顿挫的独特诗风的深切体认,也关注到其包罗万象、贴近生活的诗歌题材选取。从创作实际出发,对杜诗的艺术成就冠以“诗圣”,最终成为文坛共识。这为后世研究杜诗学提供了丰富的方法和门径,甚至成为中国古代文学批评史上的重要一页,还对中国古代诗歌发展产生了重要意义和深远影响。
此外,在两宋时期的诗话、笔记、选集等文献中,还存在着大量的宋人对于杜诗进行艺术鉴赏和评论的材料。这种诗话论杜的方式对宋人注杜起到了影响和启发的作用。
宋人不仅在编纂杜集和杜诗编年上取得了显著成果,而且杜诗笺注上也投入了很多努力,《千家注》就是杜诗集注的代表作。此书在四库全书中又题为《补注杜诗》,系黄希、黄鹤父子续成之书。此书对前人材料疏误处多有驳证,又综合采纳各家之说及各类诗史材料,对杜诗编年作了最为详细、准确的完善工作。但仇兆鳌认为宋人注杜者有百家以上,《千家注》对宋人研杜资料的采集尚有疏漏——而对于洪迈的《容斋随笔》、叶梦得的《石林诗话》、罗大经的《鹤林玉露》等几十种遗珠,他做了全面收录。此外,蔡梦弼的《杜工部草堂诗笺》也是目前所存为数不多的一本宋代杜诗集注,对后世尤其是清初的杜诗学研究,也产生过极大影响。
杜诗在唐代就已经被称为“诗史”,到了宋代,人们纷纷从不同角度和层面发掘“诗史”说的本质,不仅接受了“诗史”说,而且对其内涵进行了丰富的阐释和扩展。“诗史”说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反映了时事的杜诗可称之为“诗史”,宋祁于《新唐书·杜甫传》云:“甫又善陈时事,律切精深,至千言不少衰,世号诗史。”此“时事”既指那些描写“安史之乱”的杜诗,又包含了反映当时社会历史现实的杜诗;二是杜甫在作诗前的细致观察和作诗时运用的春秋笔法,这些所表现出的充满真实性的史学品质被称为“诗史”。由于“诗史”讲求“无一字无来处”,宋人在笺注杜诗时也接受和传播了“诗史”说,为后人理解杜诗这一创作特征的内涵提供了帮助。
宋代学者对杜诗在艺术上的成功之处关注颇多,如《春日忆李白》引宋笔记小说《遁斋闲览》:“王荆公编杜、欧、韩、李四家诗。或问公云:‘子编四诗,以杜为第一,李为第四,岂白之才格词致不逮子美耶?’公曰:太白歌诗,豪放飘逸,人固莫及,然其格止于此而已,不知变也。至于子美,则悲欢穷泰,发敛抑扬,疾徐纵横,无施不可。故其诗有平淡简易者,有绮丽精确者,有严重威武若三军之师者,有奋迅驰骤若泛驾之马者,有淡泊闲静若山谷隐士者,有风流酝藉若贵介公子者。盖公诗绪密而思深,观者苟不能臻其阃奥,未易识其妙处,夫岂浅近者所能窥哉。此子美所以光掩前人,而后来无继也。元稹谓兼人所独专,斯言信矣。”这段记载了王安石编《四家诗》论李白杜甫之长,从中可以看出杜诗沉郁顿挫、变幻莫测的艺术风格。
又如《题省中壁》引叶梦得的《石林诗话》曰:“禅宗论云间有三种语:其一为随波逐浪句,谓随物应机,不主故常。其二为截断众流句,谓超出言外,非情识所到。其三为函盖乾坤句,谓泯然皆契,无间可伺。其浅深以是为序。予尝戏为学子言,老杜诗亦有此三种语,但先后不同。如‘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当为函盖乾坤句。‘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当为随波逐浪句。‘百年地僻柴远,五月江深草阁寒’,当为截断众流句。若有解此,当与同参。”这段是宋人叶梦得将云门宗之“云门三句”与老杜诗法互参,赞扬杜甫诗法的气概豪迈、浑然天成、灵动不羁。这些资料对于杜诗的艺术成就进行了画龙点睛的分析,精确展示了杜诗的魅力,对后人理解和欣赏杜诗有极高的价值。
宋代作为杜诗学的兴盛期,在评论杜甫方面成绩斐然。诗话作为此时兴起的一种诗歌理论批评的专门形式,反映了宋代诗人评论杜甫的具体状况,促进了杜甫经典地位的确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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