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我不乐思岳阳,身欲奋飞病在床。

美人娟娟隔秋水,濯足洞庭望八荒。

鸿飞冥冥日月白,青枫叶赤天雨霜。

玉京群帝集北斗,或骑骐驎翳凤凰。”唐朝杜甫《寄韩谏议注》节录

我们知道,杜甫和李白是盛唐两位伟大的诗人,而且两个人是好朋友。好到什么程度呢?44岁的李白和33岁的杜甫在长安城的夏天一见如故,马上约着秋天一起出游。两个中年人,不止是诗词朋友,更有对国家未来的忧患,所以谈得非常投机。秋天的旅游不是一个短暂的相见,同吃同住,李白经济条件较好,因为有两年翰林身份,又是被唐玄宗重金赐返的。杜甫此时,北漂在长安,生活相对困顿,两个人并没有因为经济和地位的差异有所隔阂,相反,有着深刻的友谊。

而且他们在之后又第三次见面,一起去名山大川,拜访高人。之后虽然分手,两个人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天宝15年,李白因为参加了永王起兵与肃宗争夺王位的事件而遭到流放贬谪,远在他乡的杜甫记挂朋友的安危和孤独,说李白是屈原一样的人物,这样的安慰,是杜甫深刻了解李白浪漫之下的真实思想和精神状态,李白不是诗人谪仙,他是一个想有所为的爱国者。这是真正的朋友,不浮在表面看一个人。

李白最俏皮的诗,不是写倾城倾国的牡丹和杨玉环,是写他自己“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秀色空绝世”,他说自己是一朵横空出世的秋水莲花,高洁如仙,并自号青莲居士。想一想,其实也只有明净绚烂的秋水荷花才配得上李白的大气。

但是杜甫却很少写荷花,或者他是认为李白的荷花诗已经盖了,无需要自己再锦上添花,反而达不到李白的程度。但是杜甫却另外有一首荷花诗,虽然没有表明是写荷花,却是写像荷花一样高洁的人,却不是写给李白的,是写给一个诗名不响,倍受压抑的朝廷谏官。而且里面的句子让人惊艳。

“今我不乐思岳阳,身欲奋飞病在床。

美人娟娟隔秋水,濯足洞庭望八荒。”

我病在床上,身在四川夔州,却想念那岳阳洞庭烟波之水,身体飞不过去,却心在无限遨游,我仿佛看到一位娟娟美人,在洞庭之水畔,她潇洒孤独,在洞庭湖上洗脚,站起身来,看着万里烟波,独她一人。

这是一种神话意向,这种意向肯定是受到李白的影响,病中且已经54岁的杜甫,居然有这样大气浪漫的诗句。而且美人娟娟隔秋水,背景是广袤无垠的洞庭湖水,其幽远,其清丽,其高岸,宛如一朵隔着千山万水意念中的莲花。这是写秋水,写美人,甚至写荷花最美的句子。

他为什么不是写李白的呢?此时杜甫已经54岁,李白已经于四年前病故。安史之乱不仅改变了每个人的命运,而且好朋友也渐次在生命中凋零。虽然不能具体得知杜甫知道李白过世是在哪一年,但是有四年的时间,杜甫知道这朵盛唐莲花一样的朋友已经仙去。

他自己也老了,且颠沛多病,但是对国家和人才的爱一直未能停歇。韩注这位朝廷的谏官,因为清正而受到排挤,他写信给杜甫倾诉他的郁闷,他辞官回到岳阳,想从神仙之道上解脱。杜甫收到信后,觉得哀伤。这又是一个屈原一样的人物。他有必要去安慰他,但同时如何不是安抚在乱世中孤独的所有的想有所为却不得的人?包括已经故去的李白。

杜甫下面的诗句很有李白的诗风和魂魄。

“鸿飞冥冥日月白,青枫叶赤天雨霜。

玉京群帝集北斗,或骑骐驎翳凤凰。

芙蓉旌旗烟雾乐,影动倒景摇潇湘。

星宫之君醉琼浆,羽人稀少不在旁。”

这一连串极具有想象的玄幻诗句,呼风唤雨,不亚于李白,说在这样日月飞鸿,枫叶转红的秋天,神仙们都在一起聚会,却独独少了赤松子这样的仙人。

那么这是说谁呢?这就是说品行高洁的韩注,他像汉代的韩信张良一样,定邦有功,本来可以有更大作为,但现在却远离繁华,独自像美人荷花一样孤独在潇湘,你不应该是这样的命运,你应该是在现实中的朝堂,有所为。

“似闻昨者赤松子,恐是汉代韩张良。

昔随刘氏定长安,帷幄未改神惨伤。

国家成败吾岂敢,色难腥腐餐风香。

周南留滞古所惜,南极老人应寿昌。

美人胡为隔秋水,焉得置之贡玉堂。”

实际每首诗都是诗人的自咏。李白说自己是荷花,大家认同,认同归认同,可是朝堂上没你用武之地。杜甫很少写荷花,但这首秋水美人,荷花仙子,写的是韩注,如何不是李白和自己?不逢明主,孤独散落在江湖,只能靠精神支撑自己。但杜甫显然做更好,他同情他理解他知解他安抚。

虽然这首诗不是专门写给李白的,但是写给尚在人世的韩注也是写给自己,写给被埋没的优秀的爱国的人才。

所以”美人娟娟隔秋水“,有着秋日荷花的苍凉,成为杜甫诗中别样翘楚,让人过目不忘。

美人,有时候只是一种意向,在这首诗里,可不是写的美女,是如同屈原一样,写的高洁的灵魂,是一切高岸有才华美好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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