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禅如诗秋雨名句:而今听雨僧庐下,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南宋蒋捷《虞美人》

1279年,南宋最后最大一次海战崖山战役失败,存世三百多年的宋朝灭亡,但是代替它的是靠铁血征服起家的蒙古政权。

蒋捷此时35岁。作为汉族的学子,他出生在江苏宜兴,而且29岁考中进士,成为南宋的未授官的官员。虽然南宋风雨飘摇,内部腐败,但是这是他自己的国家,他的亡国之痛,不少于任何人。

此时新兴的政权在屠戮之后,收罗汉族的官员为已用,但是蒋捷隐姓埋名,只是为了家人的生计往返奔波于江湖,所到所见之河山无不蒙上了悲凉的色彩和他悲壮沉痛的心怀。

晚年隐居山林,悄然谢世。

这是他晚年在僧庐听见门外秋雨写的感怀诗。他的一生都和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也和时光一起流逝。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他的青少年时代是南宋灭亡前的安稳富庶。彼时,南宋虽然北有金蒙,但是人民勤劳,物产丰富,出生江南的他,看不尽画楼春色,江山烟雨,最浪漫的青春,是眼前人,心底意,那潇潇秋雨在小楼之外,是助眠又是助兴,人不轻狂枉少年,他所记得的红烛罗帐,夜雨秋声,都是香软如同梦境,当时鲜衣怒马,只道寻常。

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将青春付闲愁。这是蒋捷的红楼旧梦,比曹雪芹来得更有大时代的变天感。战争所到之处,铁蹄之下,繁华飞灰烟灭。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这是末世和乱世,一个中年人在路上的奔波是不能和太平时代相提并论的。你看到过成千上万的人搭船过江的情景吗,你领会的到李清照一路财产被偷被盗的惶恐吗?你有没有挤在狭小的船舱里呕吐,你有没有在路上颠沛,病困交加?你有没有看过死亡就在身边发生,无能为力?

蒋捷就是这么过来的,他是幸存者,经历者,他感到无处不在的飘摇,今日难知明日事。

他在客舟上听雨,这是他人生常态,他不是旅游,是和许多人一样,到处奔波是为谋生。但是只有经常在路上的人,才听得到雨打船蓬,那茫茫烟水中的船,说不定就因为触礁,风浪,顷刻沉没。

他不止是家的孤雁,更是国的孤雁,他只能听任时光推动他前行,或生或死,但他的内心,那叫做国的灯塔已经倒了。你听见过孤雁的叫声吗?据说,雁子是忠贞之鸟,当它的配偶没有了的时候,它如果没有子女需要它照料,它很快就会死亡。蒋捷的中年,就是在这西风雁叫的路途,来回颠沛飘零。

他没有利用自己的才学去元朝就任,以谋得稍微安稳的生活。作为有正义感的汉族人,他知道亡国是什么意思,做官不过是做奴。南宋虽然国弱,但是有先进的文化,曾缔造出无限的繁荣,人和人之间有相对的平等。蒋捷末世所看到的杀伐屠戮,也不可能让他去做元朝的官员,反手为他们欺压百姓。

他的一身才华和抱负,被他主动的隐藏埋没了。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如今老了,南宋也亡了20多年。时光过去,仿佛如流水一样,只是这是一种回望。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仿佛说自己悲欢离合都已经看淡,安心在这里养老。这句很有禅诗的味道,自己老了,悲欢离合无动于衷,老僧入定一样,佛说,过去未来,一切如空,三千大千,不过一心。经过时光的磨砺,仿佛蒋捷握住了禅机和真理。

然而是这样吗,如果是这样,也无风雨也无晴,何以在僧庐下,听了一夜的雨,那雨声点点,如何不是一声又一声,不能忘记的,沉痛的往事和一生?

他不能忘记少年听雨的浪漫和热情,那是最美的国度里最青春孟浪最诗情画意的少年。

他不能忘记颠沛流离里,西风断雁的凄厉,那是国破给所有爱国者的最苍凉沉痛的至暗之境。

他无所作为的一生,不是“悲欢离合总无情”所能道尽,恰恰是他最有情,怀着对故国深厚的爱,以无所为来替代有所为。

这种悲壮和苍凉,不是和尚超脱的,恰恰是入世的悲怀。他把自己做成了废材,对异族非暴力不合作。

如是一生,是不满足,也不得不满足。那老骥伏枥的悲哀,那故国不再,家山易色的沉痛。化作了淡然下的一字一字,有心的人会懂。

这首诗在亡国之外,秋雨三听,也切合了人一生的时光与心境。少年狂放,中年沉郁奔波,老来沧桑沉静,追怀往事,从来系日乏长绳,水去云回恨不胜,让多少人为之共振。

这首词有禅诗之美,词简意赅,但是不是说的禅理,也无需要做禅诗的升华。这是又力量却压抑了的现实的一生,有最深沉的感慨,但是分明是两个“无悔”,刻在字里行间。这种爱国的襟怀,爱国到伤害裹缠自己,是最难到达的。但蒋捷用一生实践并做到了。


60多年后,元朝覆灭。如果蒋捷知道,他一定会笑出泪来。他会说,我不是和尚,我也不是隐士,我只是一个尽了自己能力的无所作为的爱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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