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论词词?宋代为词集题词已十分常见,尤其在南宋末年词人结社聚会,赠答酬唱,互题词集更为普遍。论词词作为一种特殊的词论类型,凡是以词体的形式对词人、词作、词集、词事、词体进行评论的都可视作论词词,属于用韵文论文学的批评方式之一。

翻检《全宋词》,得论词词共17首,涉及吴文英、李彭老、李莱老、黄昇、毛珝、周密、王沂孙、王易简、张炎。作者皆为南宋后期人,这一现象的出现正与词体的成熟、创作的繁盛及词学理论的发展态势相应。

首先,经过北宋词人在题材、技法、风格等各方面的努力探索和不断创新,词体突破了应歌、应社的创作模式,内容不再局限于男女爱恋、春愁秋怨等传统题材,还涉及了政治、社会及人生的方方面面。在实用抒写功能上,不仅娱己乐人、消遣休闲、抒情发感,还可以言志叙事、议论说理,成为人们日常表情达意的主要方式,谈词论调亦可纳入其中。

其次,随着词体的完善成熟以及诗话兴盛的影响,词学理论至南宋开始蓬勃发展,词学批评也由北宋以来的片言只语上升为较系统的理论构架,从李清照的单篇《词论》,到各种词集序跋、词体选本,再到宋代末年的杨缵《作词五要》、沈义父《乐府指迷》、张炎《词源》等对后世影响颇大的词学专论,词学批评进入总结和丰收期,开始全面展示论者的词学观念与审美趋向。词家的批评与理论意识增强,以词论词随之生成。

再次,宋末论词词亦是词坛唱和的产物。自古以来,文人就喜集聚唱酬。宋代重文轻武,娱乐游赏风行整个社会。北宋承平时期,从晏殊、欧阳修、张先到柳永、苏轼、李清照、周邦彦,文人的日常生活开始大量进入词体,出现众多的唱和之作。南宋虽然偏安一隅,但整个社会上的奢靡游乐生活并没有停歇下来,文人们聚会乐此不疲,或集于一风雅庭院,或聚于一山水佳处,听琴吟曲,审定音律,切磋词艺。词的娱宾遣兴的游戏功能、抒情言志的社会功用、唱和应酬的应社模式以及评诗论词的主体选择,在这样的场合得以完美地融合和呈现。

宋末元初,在临安形成了一个诗词唱和群体,主要有杨缵、周密、张枢、李彭老、李莱老、王沂孙、陈允平、赵孟坚、张炎等,多为贵胄子弟及王室后人,宋末论词词的作者多在此交游之列。正是在长期交往中,他们既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又沟通了词学观念,提升了各自词艺,于唱和赠答的作品中出现评词品人的内容也就不足怪了。

宋末论词词常含生动形象的比拟,较少对词体艺术的直接评价,或者词学观念的明确表达,说明此时的论词词为无意评词,与专门词论还有一定差距,且于对所评之人的仰慕与思念中连带着对其词作的评价,故多感性的赞颂之语。所评之语多从词体声律角度出发,正与当时的词坛风尚相一致。

首先,17首宋末论词词中有10首是评价周密的,皆为褒扬之语,说明了周密较高的词坛地位,这与其文学活动,尤其历时近百年的西湖吟社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与词社的实际运行状态正自吻合。宋末,周密与杨缵、张枢、李彭老兄弟、吴文英、王易简等较长一辈在杭州结为词社,品词赏音,顺应并主导了当时词坛的重律崇雅之风尚。宋亡后,他又继杨缵之后成为该社的中心与领袖人物,与张炎、王沂孙、仇远等人相继唱和,汇成《乐府补题》,续写雅音谐律。在当时的词人群体中,周密年龄恰跨两辈,在词社中起着承前启后的纽带作用,既受前辈之见教提携,又得后辈之尊重敬畏。作为西湖词社的核心人物,周密自然受人的推崇。王行《题草窗先生像》认为其“豪伟逸秀,有飘飘迈俗之气。”戴表元《周公谨弁阳诗序》言:“(其)盛年藏书万卷,居饶馆榭,游足僚友。其所居弁阳在吴兴,山水清峭。遇好风佳时,载酒殽,浮扁舟,穷旦夕赋咏于其间。”吟社成员牟巘评其:“儒而侠,其非欤?廛而隐,其几欤?违俗而聱牙,玩世而滑稽欤?吾亦不自知。或隐几著书,或狂歌醉墨,是殆见吾衡气机也。”从这些话语中,不难看出时人对周密兼儒人、侠客、隐士等多重性格的萧散气质及为人处事的优雅气度的赞赏之意。

其次,南宋词坛,尤其宋末词学界,崇雅之风日重。词家论词越发重视格律技法,多以周邦彦、姜夔、吴文英等雅派词人为准。如沈义父《乐府指迷》阐述的作词四标准“音律欲其协”“下字欲其雅”“用字不可太露”“发意不可太高”等,关注点皆在协律言雅意婉之上。张炎《词源》上下卷“推五音之数,深六律之谱”,主张“清空”“骚雅”,理论上与沈氏大同小异,亦主张作词应从格律、技巧等入手,显然更注重词体本身的文学性。宋末论词词的焦点正是集中于格律的精严、语言的典雅和词情的清婉,反映了当时的词学趋向,权可作为词论的补充和印证。论词词中所表现出来的词人之间的彼此认同与颂扬,除了交往友情的浸染,亦是建立在相同的词学旨趣上。

再者,按常理而言,论词词的作者既是评论者,又擅长于填词,能够从自身创作的亲身体验出发去评价词人词事和词品词艺。且同处于一个时代,具有相似的词学背景、词体观念和审美情趣,所评之语应更具体,定位也应更准确。但由于上节所述之因由,他们彼此之间有着太过密切的私交关系,论词词又多为唱和赠答之作,难免会有较多的感性色彩和主观倾向,“题词是文人的传统,历代文人诗客往往在友朋的文集诗卷首末题写诗词,以示赞赏。”故词作中的彼此褒扬自在情理之中。同时,词体天生自具的抒情特质也减弱了论词词的理性因素。

总之,宋末论词词是以词评词的早期尝试,是以诗歌样式进行评论的文学批评方式在词体繁盛时期的自然延展和必然结果,与后世尤其清代论词词的客观理性相比更显现出其初始时的不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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