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号诗是中国古代众多诗歌体式中特殊的一种,其源始自南朝,唐代是其诗体特征形成发展的重要时期。唐代口号诗多为近体诗,内容大致可以分为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应制诗,抒发个人心绪的感怀诗和亲友赠别酬唱的唱和诗,此外还有少数逗乐性质的戏谑诗和美刺意味的讽谏诗。

关于口号诗的界定,首先需要区别三个概念:口号、口号诗、口占。口号与口号诗的区别,即口号是一种文学创作方式,口号诗则是一种文学体裁,但由于口号一词自产生起就具有口号诗的意味,因此口号和口号诗往往被通用作名词“口号诗”的意思。在文学创作方式这一意义上,口号和口占相近,在唐代及以后甚至可以通用,二者的区别仅在于产生之初,口号的内容是有文学色彩的诗歌,而口占则多与政务密令相关。但发展到后世,这种微妙的区别就已经逐渐消融而被人们忽略了。

“口占”一词,最早出现在汉代,目前所掌握的文献材料中关于“口占”一词的使用在唐代以前共有五次,两次出现在班固的《汉书》中,两次出现在陈寿的《三国志》中,还有一次出现在魏收的《魏书》中,都是作为“口授”的意思来使用的。唐代以前,“口占”都是当作即兴口授的意思来使用的,口占的内容主要是政务、奏疏和遗言。到了唐代,“口占”一词仍被沿用,但是“口占”的内容已经不仅仅限于政务、奏疏和遗言了,而是增加了新的时代内容———诗歌。官文发展到唐代,程式俱备,各种文书都有严格固定的格式,撰写文书者只需按照既定的标准格式来写即可,没有可供发挥的余地,且唐朝官文多采用精雕细琢的骈体文,而口占的创作方式讲求即兴随意,已然不再适用,于是文人才士便把逞才较技的对象转向诗歌,口占而成的诗歌多被称为“口号”或“口号诗”。

“口号”一词出现于南北朝时期,其一出现就是作为“口号诗”的含义来使用的。南朝宋鲍照有一首诗为《还都口号》,这是目前可见最早的一首口号诗。其次就是梁简文帝的《仰和卫尉新渝侯巡城口号》,庾肩吾、王筠也写了同题的口号诗。广义上的口号诗指所有即兴口号而成、不假雕琢的诗歌,这也就是李商隐为什么说“柏台成口号”2,即把汉武帝及其群臣所联句而成的《柏梁台诗》,作为口号诗创作的开端。狭义上的口号诗只包括题目或小序中明确指出是口号而成的诗歌。由于很难判断诗歌是否诗人口号而成,因此,我们只能研究狭义范围内的口号诗,即在诗题或小序中明确指出的口号诗。

唐代以前的口号诗,目前现存的仅有4首,口号的内容也仅限于歌颂皇家威严、宫廷盛苑。口号诗从魏晋南北朝发展到唐朝,随着公文格式的成熟和固定,口占的对象转移到了诗歌,用于酬赠往来、宴饮集会或表达一些不那么严肃重大的主题。但唐代的诗歌形式上讲求格律,艺术上追求意境,为了与精心锤炼打磨的诗歌区别开来,诗人往往特意在题目中标明其为即兴创作的口号诗。因此,唐代是口号诗真正兴起发展的时期,流传下来的口号诗有近百首。

唐代的口号诗多律诗和绝句。口号诗有古体和近体之分,南朝宋鲍照和梁简文帝所作口号诗为古体诗,入唐以后,在现今所存的近百首口号诗中,古体诗有23首。古体口号诗多作于中晚唐时期。近体口号诗中包括59首绝句和11首律诗,近体诗中多绝句的原因也与口号诗本身随口吟出、速成草就的特点有关。

从流传下来的口号诗的内容来看,题材上有很大的趋同性和一致性。较常见的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第一类是歌功颂德、粉饰太平之作。唐明皇的《潼关口号》和张九龄《奉和圣制潼关口号》、张说的《奉和圣制潼关口号应制》等,不仅从内容上承袭了南北朝口号诗的题材,形式上也与梁简文帝与庾肩吾、王筠的君臣唱和相类。这类诗歌绮而艳,辞藻华丽,文采华美,多奉谀谄媚之作。

第二类是书写个人片刻的即目所视或须臾的情绪所感。这类感怀诗或缘景而发,或因事而起。由于口号诗诗体自身随口吟出的特性,表现出来的感情便更加偏向直抒胸臆,这类感怀诗在口号诗中占据着重要位置。

第三类是亲友唱和或临别酬赠诗。酬赠唱和题材占据了口号诗很大的一部分,以极为通俗晓畅的语言表达不舍的离别之思,憧憬未来的重逢之喜。

此外还有一类比较特殊但不能忽视的口号诗,其内容和形式都比较特殊,或带有戏谑的性质,或具有教化的意味,或带有讽刺的效果。这类具有讽谏意味的口号诗极大地提高了口号诗的品位和地位。

口号诗在创作方式上,草成速就,不假雕琢,由于是随口吟出,重在抒情达意,因此不讲究诗歌的形式技巧和艺术手法,很少运用比喻、借代等修辞手法以及虚实结合、用典、象征等诗歌常用的表现手法,也不追求炼字、炼意、炼句,更考验诗人的敏捷性,因此多成为宴会上诗人们逞才弄技的对象。这与唐代一般的诗歌有很大不同。以贾岛为例,我们来看他的口号诗和非口号诗的区别。如贾岛的《题李凝幽居》:

闲居少邻并,草径入荒园。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

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

贾岛的口号诗是一首古体诗,不讲究平仄和对仗规则,平铺直叙地讲述了诗人半夜醒来所看到的夜景,诗意浅显而意脉流畅,清新隽永,得自然之真美;非口号诗则是一首经过苦心锤炼的五言律诗,颔联和颈联对仗工整,历来为人们所传诵,尤其是这一“敲”字,更显清幽之境,以动衬静,意境幽美。有字、有意、有句,这种由诗人精心雕琢打磨而造就的诗歌艺术与口号诗的天然意趣是完全不同的。

口号在诗歌内容上,为诗人即目所视或心中所感,脱口而出,不假雕琢,诗人所见所思皆可入诗。感情表达上,更加直抒胸臆,被用于宴会的口号诗有时带有戏谑、娱乐的性质。如刘禹锡的《洛中送韩七中丞之吴兴口号五首其二》:

自从云散各东西,每日欢娱却惨凄。

离别苦多相见少,一生心事在书题。

口号诗在诗歌语言上,用作歌功颂德的颂诗和应制诗,往往辞藻华丽,风格绮靡,如杜甫的《紫宸殿退朝口号》:

户外昭容紫袖垂,双瞻御座引朝仪。

香飘合殿春风转,花覆千官淑景移。

昼漏希闻高阁报,天颜有喜近臣知。

宫中每出归东省,会送夔龙集凤池。

因其所选用的诗歌意象本身就具有华丽的宫廷意味,再加上诗人有意为之的歌颂意识,因此整体上呈现出一种雍容繁复的风格。但除此类题材之外,用于抒发个人心绪或用于亲友唱和酬赠的口号诗,语言上都具有用词不避俚俗,多用口语等通俗化的语言,诗义浅显的特点,如皇甫曾的《路中口号》:

还乡不见家,年老眼多泪。

车马上河桥,城中好天气。

完全就是口语化的语言,随口吟出,没有高深的用词,没有雕琢的工巧,没有晦涩的用典,只是把诗人路途中瞬间涌现的思乡情绪平铺直叙地叙述出来,诗意如泉涌般自然流出,故得情感之真挚自然,读来犹如一篇音韵和谐的散文,这与唐代非口号诗语言用词上具有典雅、精炼的特点是不同的。

总之,唐代的口号诗创作奠定了后世口号诗发展的基本方向,其很多开创性的特点对宋代口号诗的兴盛打下了基础,宋代的口号诗在唐代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化发展,其流传下来的作品数量达到了八百多首,形成了口号诗创作的繁荣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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