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的中元夜,在七夕和中秋间,在一个人的桥上

“七夕是碧落的神话

落在人间。中秋是人间的希望

寄在碧落。而中元

中元属于黄泉,另一度空间。”余光中《中元夜》

这是一首非常唯美的诗,当然也非常的幽冷和玄幻。为什么我要解读这首现代诗,因为这首现代诗,是用现代诗,写的是全古典的深邃意境,而且他出脱前人的,是强化了个体的孤独和想象。

“月是情人和鬼的魂魄,月色冰冰

燃一盏青焰的长明灯

中元夜,鬼也醒着,人也醒着。“

开始就让人震撼,是一种冰冷的震撼。实际上中元节往往是在初秋,如果不逢风雨之后,天气应该还是非常热的,但是月亮有着初秋的皎洁。那为什么中元节的月亮会给人带来冰冷的感觉?这是一种历史和民俗的叠加。

宋朝之后,由于佛教道教宗教的流传,中元节强化了超度亡魂的精神内涵,淡化了传统秋收祭祀的喜悦,虽然同样庄重虔诚,但是可以看到中元节代表着鬼,凄冷,已经和宋朝之前万物有灵的灵,出现了很大的分野。

鬼,即是人死后的灵魂,而又不全是,那是人在另外的空间里的一种存在,甚至鬼也是有灵魂和思维的。这种细分固然有世俗的意义,指导人们知道生涯之外会有些什么,但反过来说,也是另一种恐怖。

至少几百年的传说和民俗,造就了鬼这一群体。余光中是上个世纪的诗人,他的一生是上个世纪复杂中国的见证。生于南京,长于民国,学在美国,晚年成为国内大学客座教授。而少年青年时期,躲避过日本人,经历过逃难。那么这些时代带来的压力和颠沛的经历造就诗人内心的孤独感,这孤独感,在特定的时候,喷薄成独特的意境和诗。

比如他的中元夜就糅合了历史民俗的现状,连中元节的月亮也带着冰冷的鬼气。

”月是情人和鬼的魂魄“,这句非常奇,这是怀念意念中的情人,已经过滤了真实的冷暖,只剩下一种清晰的冰冷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比鬼更冷,如同鬼的魂魄。

而这样清冷的夜晚,月下一盏长明灯,只有不出声的灵魂醒着。

虽然极度的冰冷,却有一种幽魅的美感。

“人在桥上怔怔地出神

伸冷冷的白臂,桥栏拦我

拦我捞李白的月亮”

但月亮美不美呢?一个人孤独的站在桥上,天上一轮冰冷的圆月,水中一轮圆月,天地俱静,让人很有冲动,想像李白一样去捞水中的月亮。

关于李白有一个传说,他因为喜欢在月下喝酒,某一次泛舟湖上,就着月光对饮,失足落水。李白落水后世有多种解读,有人以为是狂放,死得其所,有人认为他是自杀,如同屈原一样。

那么余光中写下这句话时,我个人认为他是遭遇了困境,生活或感情的,至少潜意识他是有死的冲动,他甚至知道,是栏杆拦住了他。

月亮是幻,水中月是幻中幻,何况

今夕是中元,人和鬼一样可怜

可怜,可怜七夕是碧落的神话

中元属于黄泉,另一度空间”

他明知道月亮是虚幻的,因为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他肯定知道月亮至少没有嫦娥。他也一定会知道没有鬼。但是诗人的特质,是有无尽的想象和联想。

七夕节是神话,中秋节是愿望,实际城市中的每一个节日,都没有现实的落脚点,无非是心灵的愿望和出口,但是中元节在七夕和中秋之间,存在些什么呢?

是人非常的敏醒,他知道中元节代表的是另一种虚拟,另一个关于鬼的空间。他说属于黄泉,黄泉既不是人世所真能知道的一个地方,但是又是人世所设定的一个地方。它代表着灵魂和悲哀的出口。

实际民间的中元节是相当的热闹的,家家烧纸祭奠先人,佛教和道教超度亡魂。但是余光中写的是一个人在桥上,代表人生某一处绝对的孤独。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味道。而灵魂,能够与他相伴的是李白,与他相亲的是情人,但是因为余光中的不能确信,他的情感和孤寂并没有出口。他才是一个在桥上孤独来去的孤魂。

“如果你玄衣飘飘上桥来,如果

你哭,在奈何桥上你哭

如果你笑,在鹊桥上你笑

我们是鬼故事,还是神话的主角?

终是太阳浸侵,幽光柔若无棱”

这就是余光中个人的孤独了,所有的神话都是假设的,但如果这些神话能让人开心多好,但是余光中并不开心,因为这些神话无以排解他的孤寂。只剩下漫长的中元夜,冰冷却无法沟通的月亮,等到太阳驱散。

那么这首诗为什么能够打动人心呢?因为谁人没有孤寂时,绝境与冷心,孤独与忧伤,徘徊与彷徨,相信和疑惑,都并存在这首诗里。

那么我甚至读出了一种无所皈依,无主的流浪感。这当然是余光中个人独特的诗作之美,探索到的极致。但是也和他的生平有关。特殊的大历史,乱世怆伤,对那一代所有的人都会有影响。尤其是年轻敏感的心灵。余光中做这首诗时是1967年,时年39岁。这是人生的中年,他已经成为了某个学校的教授,为什么还有如此的悲剧感?

这个悲剧感是和大的家国命运联系在一起的,他出生在江南,但自认为是蜀人,言大陆是母亲,但是直到生命的晚年,他才踏上祖国的土地,离他离开时,已经阔别40多年。


在这首诗里,我看到的是一个中国文化培养出的古典灵魂,在孤独的桥上站立,中元夜对于其他的人或者只是一个夜晚,但是这一种孤独的感觉,跟随余光中却远不止一夜。好在,他生命的晚年,感受到了真正的阳光。

实际上中元夜,只是初秋的第1个明月夜。没有有很多诗里描写的那么清冷,相反也正好和一些灵魂对话,那种更家常的方式,更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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