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竹枝词的背后:是一段被淹没的宫廷秘史,唐宪宗弑父

“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刘禹锡《竹枝词九首》其七

49岁的刘禹锡,值逢又一位新皇唐穆宗李桓登基。按道理,他的命运会有转折。但是他没有等到任何转折。他被外放到四川夔州做刺史,相当奉节市市长。此时他站在夔门之上,看到奔腾的江水,冲击滟滪堆,卷起千堆雪。

这位21岁就登进士第的年轻官员,其才干干练不输于诗文,短短几年就升为监察御史,虽然品级不高,但是权限广泛,是皇帝考察百官和万事的一个重要渠道,要求年轻,学识渊博,直言,由新进的热血进士当是再好不过。30岁刘禹锡在这个职位上和柳宗元,韩愈同事。

33岁的刘禹锡可谓青年俊彦,此年,皇帝德宗因病薨,太子李诵即皇帝位,这一位46岁的老太子,待机时间长,人不昏庸,就是身体不行,他最信任的就是和他年岁相当的侍读王叔文。

王叔文,王伾立马对朝政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重用柳宗元刘禹锡等人革除旧朝弊端,其中刘禹锡是负责国家盐铁等重要项目,参与国家财政革新管理。可以说,上面支持,官员办事,雷厉风行。只要这把火烧得彻底,朝政的面貌会焕然一新。这是皇帝,王叔文,刘禹锡等人都愿意看到的结果。

然而火刚刚烧了不久,就熄灭了。因为唐顺宗当皇帝七个月,就让位太子,自己做了太上皇。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王叔文被新皇帝赐死,刘禹锡,柳宗元等八人从朝廷贬放外地做小地方官,无旨不得回京。

这个中间有很大的疑惑,因为顺宗皇帝虽然多病,但是他是一个有决断的人,改革是他的夙志,是他做皇帝的抱负,就算是撂挑子,他也会事先安排好,何以仓促退位成太上皇并任由新上的皇帝杀王叔文和锐意改革的臣子?

这就牵扯到唐顺宗是如何死的。

唐顺宗继位的时候,已经多病,但是皇宫和太子府不一样,需要经过宦官这一体系。为了让王叔文能够直面上奏,王叔文封了大学士,可以直接靠近皇帝。但是此时宦官的头目俱文珍把握宫廷和军权。当改革政令已经到皇宫停止向民间釆办等具体事项时,俱文珍才猛然醒悟,这是在限制约束他。于是他利用自己掌握诏书发布的权力,剥夺了王叔文翰林学士的头衔。也就是封锁了他和改革派靠近皇帝的可能。

而接下来,事情就朝另外一个地方狂奔。八月,顺宗禅位,让位大太子李纯。第2年春天,唐顺宗死在了兴庆宫。

有没有质疑顺宗死亡的声音呢?肯定有。刘禹锡作为曾经在中枢体系,也有相对较可靠的消息来源,唐顺宗是暴力幽禁,暴力杀害的。而且杀害他的有两个来源,宦官俱文珍,新皇帝李纯。俱文珍的嫌疑最大。他立新皇帝无非挟天子,保自己的利益。李纯本来就是太子,这对父子受困宦官专权。刘禹锡认命,但也抱着期望,新皇帝不会那么糊涂,总会有转机。

43岁的刘禹锡,外放做官已经十年。这年他和柳宗元接到诏书,奉召回京。这意味着新皇帝认可了他们。但是进京后才发现事情没有想象的简单。此时俱文珍虽然早已经死了,但是皇帝也没有替他们翻案,反而追加俱文珍,赠开府仪同三公。给柳宗元和刘禹锡的待遇也很奇怪,本来以为会有重用的,但继续外放做小地方官。

经过这一折腾,刘禹锡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奥妙。太子李纯上位,不是那么简单。不是被俱文珍辖制,而是同谋。他不愿意父亲的故臣回来,但也是做一种姿态,我还是惦记你们的,给你们到京几日游的机会。

刘禹锡彻底断了仕途回京的恋想。唐宪宗李纯也死了。49岁的刘禹锡被任命为夔州刺史。反正天涯海角,处处为家。四川的大山大水,瞿塘峡的壮丽景观,少数民族的歌舞动人。此地天高皇帝远,他看到听到想到些什么?竹枝词是民间的小调,在四川地方,民间吹短笛,击鼓应节,用地方方言演唱,虽然听不惯也听不清楚,但是别有一种粗犷激切的原始美。

竹枝词九首(并引)四方之歌,异音而同乐。岁正月,余来建平,里中儿联歌《竹枝》,吹短笛,击鼓以赴节。歌者扬袂睢舞,以曲多为贤。聆其音,中黄钟之羽,其卒章激讦如吴声,虽伧儜不可分,而含思宛转,有《淇奥》之艳。昔屈原居沅湘间,其民迎神,词多鄙陋,乃为作《九歌》,到于今荆楚鼓舞之。故余亦作《竹枝词》九篇,俾善歌者飏之,附于末,后之聆巴歈,知变风之自焉。

说穿了这些少数民族的歌舞奔放,神秘,带着巫气,让他想到了屈原流放到湘沅之间,看到的原始歌舞。屈原从这些歌舞中找到了灵感,制作了九歌,刘禹锡说,我也要根据这里的歌谣来创作,让后世的人们记得这里巴山蜀水的歌声。

那么他这个序中,稍微知道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屈原创作九歌,是在民歌的基础上,表达自己的政治胸怀,刘禹锡同样如此,他是借民歌的凄楚激越,表达内心的感怀。

可以说《竹枝词》,保留了民间民歌节奏快,简单明丽的特点,但是,其中的两首,就不能看作是从仅民歌中来,而是诗人自己的悲愤了。

“城西门前滟滪堆,年年波浪不能催。

懊恼人心不如石,少时东去复西来。”刘禹锡《竹枝词》其六

在中国古汉语中,心如磐石是人生和信念的忠贞。而刘禹锡看到了滟滪堆,飞雪激浪,屹立不倒,给他的人生也打了强心针。二十多年宦海生涯,他看到经历的还少吗,虽然是无望回京,在外地做官一任,造福一方,也是一种人生选择。

“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刘禹锡《竹枝词九首》其七

这一首诗却分外的有情感力量。站在夔门之上,在唐朝是可以看到,船只滞留依次过滩的壮观景象。这是唐朝重要的水路交通,但正是这一段的天险,一个险滩连着一个险滩,船只在眼前樯橹折戟沉沙的事故经常有,但是仍旧阻止不了人们的通行。这是因为人们相信水路虽然艰险,但是还是可以相对把握并征服它的。因为总可以找到水流的规律。

但是只有人心,人心深不可测,会在你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用巨浪吞噬你。

所以刘禹锡的竹枝词,表面是写的民歌,但民歌有如此清醒的悲怆和悲愤的吗?

他是为自己吗?巴山蜀水,在唐朝的确是边远地带,很多唐朝的官员,被放到外地做官,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死在任上,清廉一生,到死不能还乡的多。别人过得,他刘禹锡就忍受不了?四川民风淳朴,歌舞原始,许多地方尚未开化,作为政府官员,他所受到的尊重不会比京城少,何来”长恨人心不如水?”

他的悲愤自然是和屈原一样有所指。在另一首《武陵书怀五十韵》小序里,借”项籍杀义帝彬”“今吾王何罪之有?”来说的是同一件事情。唐顺宗死于自己儿子,虽然不是亲弑,但是其心之深,只怕瞿塘峡之水难比。

唐宪宗李纯,就算是父亲不禅位与他,也是当仁不让的太子。但是李纯对父亲旧臣和宦官俱文珍的态度,恰恰应证了他父亲唐顺宗的非正常死亡。宫廷如此血腥的争斗,哪里还有人性,更加上断送了他的恩师王叔文到性命。这样的冤枉,却永无明晰之日。刘禹锡也只能沉默对着滔滔巨浪吧。

刘禹锡的一生是政治的牺牲品。他54岁时被召回朝廷,而朝堂上的皇帝,竟然流水样的走过6位,唐德宗,唐顺宗,唐宪宗,唐穆宗,唐敬宗,唐文宗,他说自己回到朝廷,像隐士下山,自己都觉得老朽,自然没什么重要的岗位给他,好在新皇帝安置了他的养老,算是变相平反吧。

这样其实挺好。否则在风云变幻的朝堂之上,以他的直,不过多一条冤魂,未必能全身。

他的晚年在唐武宗的治下,算起来一生身历七朝。往事留在适可而止的断碎的诗里,不灭的是曾经悲愤无奈的心情。虽然他的政治理想,在岁月中蹉跎,但是有才的人在哪里都闪光,成为了唐朝不可忽略的文豪。

而这句,“长恨人生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写出了多少人在人世间遭遇人心反复的错愕,惊恐与悲愤啊!

(以上图片来源于网络)